第三十章出口-陆离觥筹

杜逊一接到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推开门，就见林远安静地靠坐在病床上，小毯子安安分分地搭在腿上，腰背放松而舒展却丝毫不显得懒散。那种安然自若的感觉让他莫名得定了心，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半蹲在他床前，“您不舒服？”

他的姿态那么低，语声那么轻柔，让原本摊开了棋局已经四面落子的林远不由得心软了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熟稔，“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用的是肯定句，

杜逊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道，“也不是又犯，不是一直没改嘛。”

林远没说话。

杜逊站了起来，躬身将小毯子拉高一点，“小预的事，确实是他不谨慎。我前些日子知道了，有人要爆，我给压了。我看小预把那些钱也捐了，应该没什么大事。LPLD基本都是一起行动，也谈不上挡了谁的道。但老师不是最近有让您试水的意思，以后，总会各有各的天空，和他撞型的也是有的，那时候再让人翻出来，倒不如现在。”

杜逊一向是聪明人，既然林远选择了问，他就不会隐瞒，他才不会做那种默默为你做了一切甘愿承受误会的傻子。

林远看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肩膀上的伤又开始疼了。杜逊也不能一个毯子铺一分钟，重新站起来，就又帮林远倒水，还细心地吹了吹。

林远没接杯子，就定定看着他。杜逊用杯中的勺子轻轻画着圈，“学校方面不肯轻易背这个锅，不过，我会处理的。但还是得让小预自己出来道个歉，不过那钱是24号发的，我看他27号捐给学校的一个勤工助学基金会了，账目校方肯定有。错得认，不过认什么错，还是听老师的安排。”

他说完又将杯子递过去，林远喝了一口水，然后才道，“你长大了。”

杜逊亲自从林远手中接了杯子，一直捧着，意有所指，“一个人这么久，遇到的坎多了，就知道在哪里该抬脚。”

林远低下头，“谢谢了。”

“谢我吗？”杜逊笑着将水杯放回床头，“我还以为您会骂我呢。自作主张什么的。”

林远没看他，又一次说，“谢谢了。”

杜逊突然不高兴了，特别不高兴，刚才林远说他毛病犯了的时候没有不高兴，给他端茶递水的时候没有不高兴，他这么两声谢，却好像是将挠在五脏六腑那一百只小爪子都打下来了似的。他想发火，可是，他又没立场，是啊，凭啥呢，是自己先没忍住去扎了队长的心，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好端端说什么一个人的酸话。

林远看他不说话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咳了两声，杜逊只觉得那两声咳嗽给自己心都咳抽抽了，连忙上去拍他的背，拍了两下又怕拍到他旧伤，小心翼翼道，“能拍吗？”

林远的声音比管风琴还好听，“没事。”

杜逊再次端水，“再喝点水？”

“谢谢。”林远接了杯子，同样是谢，这一次，杜逊心里熨帖了些。

杜逊服侍他喝了水，不知怎的就不敢多留了，“我去把老师叫过来？”

林远单手撑着床，似乎是要躺下去，杜逊忙小心扶着，给林远身子放稳了，又忍不住道，“您要是精神跟不上，这件事就交给我和老师，有时候，公众人物，回应是错，不回应也是错。小预这样躲着不出声，反弹更大的。”

“嗯。”林远在喉间应了声，杜逊觉得他大概是真累了，也不敢再打扰。才走出门，却见走廊另一头，李靖章带着助理威势十足地走过来了，那一瞬间，杜逊感觉，他老师万事俱备，若是手臂上再扛上五道杠就更完美了。

面对面碰上了，不打个招呼，跌的，是自己的名誉和教养。

杜逊端端正正地站了，向李靖章问好，李靖章扫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看您加冕的眼神，杜逊笑得特别谦谦君子，“我陪您再去看看队长？”

“不必，我和小远还有些私房教训，杜少爷请自便。”李靖章说完，便顶着尔康的鼻孔进了病房。

杜逊垂手站在一边，甚至还亲自为他推开了门，等李靖章的小助理进去了，又对着空气一个十五度的欠身，把门关上了。姿势标准到能开一门课叫中国有贵族。

李靖章一进来，林远忙下了床，李靖章借来的鼻孔可能是怕不用就浪费了，大大哼出一口气来，“你躺着不舒服非叫我来扶你一把？”

林远抬头看，见是小助理，也没有外人，笑笑，“不是又没管好小孩子嘛，不敢躺着。”他素来是极规矩端正的一个人，难得有这么亲近撒娇的时候，李靖章明知他是必有所求，却舍不得继续刺他，命他床上坐下，“肩膀还疼不疼？”

林远终究不习惯这样的关切，哪怕坐在床上，肩颈也是挺直，甚至都没靠上李靖章给他垫的枕头，“老师，小预的事，我难辞其咎。”

这一点倒是不假，严预自出道就一直跟着林远，说林远是他的监护人也不为过，如今出了问题，林远心中的内疚更深，“小预一向懂事，我便也太理所当然了些。他请假太多，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他功课还好便默许了，如今，又有励志奖学金的事，总是我用心不够。”

李靖章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下来，“十九岁，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你要是实在觉得有错要认，也是总觉得自己对每个人每件事都有责任。这件事，不谨慎是有的，你们就是一片小雪花，可惜，是引发雪崩的那片。”

林远被他的比喻吓了一跳，“老师——”

李靖章轻轻嗯了一声，“严预这次，恐怕得受点教训。”他停顿了下，“下两期的团综，我已经叫小彦把严预所有的镜头都剪了。”

“嗯。我会再叫他，写一封认认真真的检查，贴在微博上。”林远低下头，我也会，道歉的。

李靖章点了点头，“那正好，给你开个微博吧。”

林远一怔。

第二天，“#林远开博”，“#林远道歉”，“#严预检查”，热搜第一、二、七名。

LPLD，是没有自己的微博的。

林远，作为LPLD的队长，是第一个拥有微博的人。然而，微博的第一条，是道歉。

林远的第一条微博是，抱歉了，用这种方式和大家见面。

第二条，是严预一千字的检讨书，检讨书的最后一行，是林远作为监护人的签字，“尊敬的校领导，魏（涂黑）老师，周（涂黑）辅导员，非常抱歉我们的全部错误，给公众带来的非常不好的坏的影响，我没有起到监护人的作用，对严预的管教和督促不够，只记得荣誉带来的虚荣却忘了珍视一切荣誉的来处。对不起。奖学金已退回，抱歉。”

签字之后，是端端正正的林远的签名。

不是粉丝们熟悉的如蝴蝶的翼翅一样的圆融的远字，而是一笔一划的正楷。

十分钟前，LPLD官微放出了严预和校方共同的道歉声明，外国语大学的官微贴出了严预捐款给基金会的收据，捐款的时间，正是奖学金发放的第二天。

同时，严预在一片雪白的墙壁前，录下了他的道歉视频，视频结尾，是LPLD五人共同鞠躬。没有造型和妆发，严预甚至把他的一头金发染成了黑色。

粉丝的眼睛是雪亮的。

如果不够雪亮，水军也会代他们发光。

首先被翻出来的，是奖学金上报时的最原始名单。写着严预的那一张，是周辅导员的手写版，上面清楚地签着薛老师的名。林队微博里，刻意被涂掉的姓氏，就这么血淋淋地被翻了出来，生生昭示着严预的奖学金绝对程序合理。粉丝们还要说一句，“哥哥特地涂掉了辅导员和老师的姓呢，哥哥永远最温柔。”

其次，大学里写不完的“每日通讯”总算起到了作用，严预将励志奖学金捐给勤工助学基金会的消息当日就上了简报，外国语大学的官网实在是不争气，十秒之内，就被光速赶来翻电子简报的吃瓜群众堵到了瘫痪。

比起小鲜肉，学校官方才是公权力的典型代表。正义的键盘侠们永远谁势力大喷谁，结合外国语大学甩锅严预“非程序化所得”的官博，LPLD不声不响，积极认错躺平认嘲的态度收获了大多数人的同情。

尤其是，林远签在《检讨书》后的意见，把粉丝的心都扎透了。

公关这事儿，向来是得民心者的天下。谁能做到和最广大吃瓜群众共情，谁就能取得舆论战的胜利。

林队一夜涨粉九百万的微博下，是粉丝们齐刷刷的加油手势，可公众看不到的粉丝群里，妈妈粉姐姐粉女友粉事业粉的心一片血丝呼啦，血肉都是软的，“我林队多骄傲的人啊，哥哥开了博我本来那么高兴的，现在却看都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