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觥筹

归期:第十七章 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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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没那么多人要害我。”

你永远只会这么说。杜逊闷声不吭地等着护士进来,用流利的德语安排了一堆检查。小护士安静地听,听完之后才问他,“那明天的手术如期进行吗?”

 

汉斯·米勒教授不是召之即来的路人甲,能够挤出两天的时间来为林远准备一台手术已经非常难得了。哪怕天真如杜逊,也不可能用“我哥吃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苹果”这样的理由来拖延手术时间。

林远微笑着对护士道谢,然后才将目光转到杜逊身上,“坐下。”

 

杜逊依然一副悒悒不平的样子。林远抬起眼睫,他不甘不愿地在床边坐下了,顺手往里掖了掖被角。常小乖简直要气炸了,这才几天啊,这个“叛徒”居然就登堂入室了,还摆出这么一副毫不见外的神气来。

 

然而,让他更愤怒的一幕发生了。叛徒居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99年,某女子组合偶像成员兴高采烈地拆礼物,拆出的是一把带血的刀片;06年,某韩团队长只是喝了一口粉丝送的果汁,嘴唇就被黏在瓶口,最后弄到唇部撕裂洗胃急救;还有,……,四年前——”

“闭嘴。”林远突然道。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我为什么要闭嘴!我闭了嘴就岁月静好太平笙歌了吗?您能护着他们到什么时候?什么都不说,他们还以为,整个娱乐圈只有我打定了主意要害您呢。”

 

林远将目光转向侍立床头的严预,“替我送客。”

严预走到了杜逊面前。杜逊望着林远,“又要赶我走吗?”

严预低声道,“杜老师,家兄要休息了。”

杜逊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严预,“你知不知道,以前替他送客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听了他的话,常缙尚不怎样,彭中野先疯了。他原是站在床的另一侧,此刻竟是单手一撑从床上跳过去给了杜逊脸上狠狠一拳,几秒钟,鼻血就下来了。

李想后知后觉地拽住小豹子,林远的手在床头抽了张纸巾,虚虚伸着。

杜逊拿手背擦了擦鼻血,越擦,越多。

林远又一次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杜逊用手压在鼻子前部,闷声道,“四年了,这一拳终于打出来了是吧。”

彭中野被李想抱着腰飞着脚,“你T-M-D装什么大尾巴狼,四年前要不是为了你……”

然后,他就听到“铿”地一响,声音不大。

一枝笔不偏不倚就扎在他乱踢的腿上。

 

林远重新将被自己扯断的绳子打了个结。

每个私人病房都有的一本用药记录册,夹在原木的书写夹板上,夹板为方便悬挂,通常会在金属夹上穿绳。林远,生生拔断了挂在夹子上的粉丝带。

 

李想放开了手,中野逐渐安静下来。蹲在地上,捡起了那根笔。

走过来。

双手递在林远面前,“哥,我犯浑了。”

 

林远淡淡道,“近点。”

中野一慌。向前迈了一小步。

“再近点。”

“哥!”常缙叫了一声。

 

“碰!”一拳。

直直打在中野鼻子上,伴随着鲜血缓缓流下,他抬起眼,缓缓看杜逊,“对不起。代我弟弟道歉。”

 

杜逊比他还狠,一拳,打在自己脸上,对着彭中野鞠了一躬,“代林远的弟弟,向你、道歉。”


杜逊一拳打下去,林远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甚至没穿拖鞋。

他就那样定定站在小王爷面前,一大团纸,一点一点地给他擦鼻子上的血。

杜小王爷多金贵啊,擤个鼻涕的纸巾都是专门定制的,如今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点了穴一般。


及时的召唤铃到底是叫来了小护士,她听到那个穿着病号服的黑头发的东方人用好听的英语跟她要棉签。

她连连点头,就看到那个比香水模特还漂亮的贵族少爷居然哭了。他为什么这么好看。即便白皙的皮肤泛着可怕的青肿,却好像天使沐浴在明媚的香氛里,连空气都氲着水雾。


黑发的病人不知说了什么,另一个满脸鲜血的凤梨头帅哥就朝她走过来。

神秘的东方人,一个比一个好看。


林远看着中野和护士去处理伤势,折身回去又抽了两张纸。顺手提起桌上的水瓶洇湿了纸巾,没回头,叫了声,“过来。”

杜逊赶忙过来。

林远单手拍了拍床单,杜逊在他身边坐下。林远轻轻替他擦掉有点干的血痂,低声道,“要不要给你也安排一个全身体检。”


他语中分明带着戏谑,刚哭过的杜逊实在沮丧,此刻有些恼羞成怒,竟说不出话来。

林远抬起头,望着恍如石化的严预和常缙,“杜老师是个很重情分的人。”


李想突然开口,“你真的不打算和队长好好道个歉吗?”

杜逊一怔。

他道过无数次歉了。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新闻发布会。


“小乖,严预,咱们出去。”李想带头,常缙和严预面面相觑,跟了出去。


李想的门刚关上,常缙再也忍不住奔腾的情绪,“哥为什么对他那么好?想哥,他是叛徒啊!”

李想单手握住常缙手腕将他向前拖了一大步。常缙吃痛,差点叫出声来。

李想的训斥未出口,严预先开了腔,“他是我哥第一个弟弟。”


常缙一愣。

严预对着关紧的门,“我讨厌他!”常缙抬起头,小揪揪无辜地晃着,“小预——”

严预回过头,语气郑重。“你们都知道,我妈不在了之后,我几乎是哥养着的。没有哥,就没有严预的今天。”


严预,每一个选秀节目里都一定会有的苦情选手。单身妈妈一力培养的天才少年,聪明懂事,好学上进,还热爱音乐。专注学习的他,最大的愿望是写歌给身患绝症的母亲。这样的故事,总会赚得无数观众的眼泪,顺便获得功成名就的评委的资助。然而只有林远,当时还是个练习生的林远将这份资助坚持了下去,并且,在严预母亲去世后将他推荐到了华越。

严预的身世从来不是秘密,对观众不是,对LPLD的兄弟更不是,“我妈一个人带我,怕我学坏,从小就管我很严。后来跟了哥,虽然哥很疼我,但我难免怕他。”林远一直是个不怒自威的人,李想和常缙当然知道。

严预抬头,“那年,我刚上高一,第一次考试没考好,老师让签字,我不敢给哥看,就和老师说我没父母也没监护人。谁知道,哥其实在我一入学就和老师联系上了,我当然被拆穿了,还被请了家长。哥对着老师拼命道歉,回到家却什么也不说。我吓坏了,怕哥不要我,跪下来求哥,让他拿笤帚打我……”严预身体轻轻颤抖,李想握住他手,严预轻声道,“哥说,放下。明明是自己求的,动了手,却变成我打跑了你。”


李想面上突然露出不忍之色。

严预今年大二,高一,正是四年前。

严预正色道,“第二天,那个人就上了新闻。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对着记者说,杜逊即日起离开LPLD,组建个人工作室,祝华越和我曾经的队友们星途灿烂锦绣前程。”


病房里的杜逊捏着手指坐在林远身边,等门被关上了,就垂下头,“哥,我好好跟你道个歉吧。”

他站起身,望着林远眼睛,“哥,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说完,正儿八经地鞠了个躬。

 

林远望着他,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看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切的损失,都降到了最低。是我们不该揪着不放。”

 

两个人互相望着,因为都说得是自己心里认为的实话,态度都格外真诚。然而,杜逊还是在那个“我们”里,听出了无数未尽的含义。“哥——”他试图解释。

林远轻轻点头,那么温柔地打断了他,“我都知道。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

“没做错。不代表,不亏欠。”杜逊说。

 

四年前。

十九岁的杜逊硕士毕业归国。头顶天才少年的光环,跟他亲哥杜谦说,他想去唱歌。杜谦不高兴,却终究顺应了小孩子的心意。于是,从小对他有求必应的林祯将他放进当时娱乐产业最成熟的造星帝国华越,选了李靖章为自己的弟弟做出道前的补习。

李靖章当时全部的重心是——打造一支足以对抗韩流的偶像男团,重新定义亚洲娱乐圈的潮流风向。


据说,曾经有人拿着一堆名贵古董请废帝溥仪去看究竟哪些是真品,溥仪只随意看了几眼,就将那些古玩分为两堆。一堆是真的,一堆是假的。收藏名家不信,请了无数专家鉴定,精密检测的结果与溥仪的随手一分一模一样。旁人请教废帝,为何能一眼看出那些惟妙惟肖的模仿,废帝回答,“我就是看那几件玩意和我家里的那些个不太一样。”

 

真正的宝物,有一种特殊的“气”。只有懂行的人,才望得出来。

鉴人,也是一样。

金牌经纪人李靖章,阅星无数,却没有一个,能比杜家的小少爷,更有光芒。那是一种红日升于海,宝剑乍出匣的光芒。亮到夺目。

 

杜小少爷进入练习生A班仅仅一个月,就已经耀眼到和华越的希望“林远”并称双王。

以林远为核心的新组合正在筹建中,每一个练习生的脑子里都只有两个字,出道。

华越的练习生最剑拔弩张的时候,也没有人将杜少当作竞争对手。各走各的道,杜少的道,绝对不是成团。

 

然而偏偏,杜少自己,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构想。

也是LPLD初创的概念——蝶翼。

互为羽翼,同荣共生。

 

他闯进李老师的办公室,指着白板上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如果林远是这片翅膀,那另一边,只能是我。”

“你要进组合?”

“我要做另一片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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